衙役们平日里虽然个个不可一世,俨然是百姓头上的一霸,实则完全依赖体制的力量。一旦遇到体制控制不了的“硬货”也只有吃瘪。澳洲人对大明的体制自然也不买账,衙役们便一个个都很识相,邬德原来还准备他们说不定会发生骚乱什么的,没想到在见识到四周的亮闪闪的长矛大刀之后,一句废话也没有便一个个乖乖得排成队伍出城去了。连准备好捆人的绳子也没用上。
其中的班头和骨干享受特别的待遇,直接捆起来塞到装货的牛车里拉了出去。他们将享受学习班里的单独房间。
衙役们的去处是“学习班”,这个学习班当然不是搞“学习”的,主要是用来进行甄别和审讯。在最后解决这些人之前,邬德打算尽可能多的从他们嘴里得到更多的情报。
至于六房,户房已经为计委的一个特别小组全盘接受。因为户房牵涉到的全县财政问题,除了被捕的陈明刚和他手下的一干“粮差”之外,其余人暂时留用,留待慢慢清理。周七出任户房书办的帖子还没下来,不过他已经正式接管了这个地方——当然是在穿越集团的刺刀护送下。
邬德对周七也并不信任,在他看来这批旧体制下出来的人一个都不能重用。周七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度人物,关于户房将如何处置,以后的征粮征税工作如何开展,他有另外的一套方案。
刑房的人员暂时全部保留,但是书办张十已经被捕。他的被捕主要是和陈明刚有关。既然是陈明刚的大舅子,这样的岗位上就不能再留了。宁可抓错,绝不错放。
其余各房的书办因为需要他们应付平日里的公事,因此被召进县衙之后就由熊卜佑宣布,要他们继续在衙办公,“尽心竭力报效皇上,报效朝廷”。不过不许离开衙门。各房的留用人员也一概同样处理。
“吏房的人员虽然不动,但是你要立刻派专人接管,不许他们搬动里面的档案材料。”邬德给周伯韬指示。
吏房掌握着全县的里甲、保正、乡官等人事系统,以及衙门里的吏胥档案等,全归本房经管,凡任免、提升、调动、加禄各项,必须经过其手。相当于现代时空的县人事局加组织部。权限很大。
穿越集团要清楚的掌握大明临高县的“地方干部”系统,这个部门的档案至关重要,县里专门收储档案材料的架档房也指派了专人控制。
另外一个要紧的地方就是本县的库房。当晚抓捕的对象之一就是管库的库吏。此人被抓之后立刻被关押在县衙里听候处置。计委对临高县的县仓里能搜罗到多少钱米没什么信心。不过,多少总会有一点的。而这个库吏家里的财产也不会少到哪里去。
至于县衙里的其他胥吏,包括狱卒、仵作、刽子手、仓斗级、扦子手之类的人物,都算专业人员,虽然几乎在每个环节都存在着弊端,但是清理他们不是当务之急。暂时先留用着就是。
当晚临高县衙里灯火通明,忙碌了整整一宿。县里家家闭户不敢出来探视,全县陷入了一阵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。熊卜佑在县衙里坐镇指挥一切,忙得不可开交。
吴明晋和王兆敏根本不知道前衙发生了什么事情。中午花厅的审问结束之后,吴亚进来禀告了整个经过。这个结果让他比较满意。
“看来澳洲人也颇知道地方施政的关节,安抚缙绅方是第一要务。”王兆敏评论道。
吴明晋却愁眉不展:“安抚缙绅是好事情,只是斥革了陈明刚,又罢黜了一干粮差,这收到一半的秋赋如何是好?”
“此事东翁不必担心。”王兆敏很有把握,“他们既敢抓陈明刚,自然是有了对策。”
王兆敏自告奋勇,说愿意去和澳洲人接洽,要他们切实的拿出如何缴纳秋赋的对策来,再来回报。
“只是这次别再闹出什么花样来。”吴明晋叹了口气,觉得自己的官儿当得实在有点惊心动魄,大半年垂拱而治坐享其成养成的好心情此时已经剩余不了几分了。
到了下午,他更是陷入了恐慌之中——佣人忽然来报,县衙前后都被封锁。连去前衙的通道也被人把守住了,不许任何人进出。
“看穿的衣服倒是皂班的兄弟,可是小的一个也不认识!”佣人禀告道。
“有这样的事情?”吴明晋大吃一惊。这是干什么?
“请王先生过来!”
佣人出去了,片刻之后又回来了,说去王先生院子的通道也被控制了,现在不许任何人进出。
吴明晋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再一次陷入了绝望当中——与髡贼和平共处到自己离任的妄想彻底破灭了。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是要造反了。只是不知道要不要自己接受伪职。这个从早晨就开始纠缠他的可怕的念头让吴明晋感到恐惧。虽然他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,但是真得要死到临头,人还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恐惧的。
当日晚上,县衙里的诸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。吴明晋彻夜未合眼,胆战心惊地听着前衙的声响。然而除了脚步声多些之外,倒没有发生他预计中喊杀或者抢掠的事件。东方即白,吴明晋便在签押房里起来——为了避免家人询问,他根本没回内宅——草草盥洗了,佣人送来早饭。问:王师爷已经来了,要不要请他进来?
“当然!马上请进来。”吴明晋差点连早饭都不想吃了,一想王师爷大约也没吃过,“叫厨房再添一份来。”
王兆敏却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。看他的模样,一点没有受过惊吓的样子,倒还有些得意。吴明晋不由得起了疑心。这王师爷不会昨天是帮着髡贼去干了什么事情吧?髡贼一贯出手大方……
王师爷却不知道东家心里对他起了怀疑,赶紧把早晨听到的重要消息告诉他。
“秋赋的事情,澳洲人全部应了。”王师爷知道东家最关心此事,“县里的秋粮一时收不齐的,就由他们垫付……”
“垫付?!”吴明晋吃了一惊。连正额带耗米,光糙米就至少得有一万二三千石才能过去。这里是临高,不是南直隶,不但人丁稀少,田地产量更是可怜。就算髡贼自己有秘法种稻,他们自己的手下也有过万人,这些人吃饭也是要米的……
“不错,”王兆敏显然对穿越集团的能力很是放心,“一会熊老爷和德隆粮行的一位老爷就要来见东翁了,来说秋赋的事情。”
“他们要多少利息?”吴明晋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,垫赋税在其他地方也有,比如某些县份征夏赋的时候,朝廷指定要征收小麦,本地的小麦却是秋天才收。那么一般就由县里出面向本县的大户借存粮来应付,到了秋收之后再偿还,其中自然有是一笔利息的。
“不要利息。”王兆敏面露得意之色,“熊老爷说了,因为出了陈明刚这一档子事,秋赋征收的事情,要重新梳理一遍。为了不误缴粮的期限,先由他们垫付正额和耗米。连承运缴仓的事情也归他们办理。”
承运缴仓,其中有很大的一笔杂费,事情繁琐又要受承运船户的要挟勒索。每年都要大费周章,让吴明晋颇为头疼。澳洲人愿意承办的话,岂不是大大的好事。难怪王兆敏一脸得意了。
吴明晋忽然想了起来:“昨夜前衙甚是喧哗,前后又被隔绝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“发生了大事情。”王兆敏今早一早就被熊卜佑请去了,熊卜佑把事情大概的和他说了一遍。
“什么?!”吴明晋拍案而起,“岂有此理,这临高县,到底是谁的天下?”
一夜之间,居然抓走了这许多衙役,革斥陈明刚倒也罢了。居然把三班班头和刑房书办也给抓走了。这简直就是造反了!
倒不是说这些人对自己来说是如何的得力忠心,如何的好用——恰恰相反,这批人个个都非善类,但是澳洲人和自己招呼都没有一个就把人全抓走了,这也未免太藐视官府了!
“东翁!”王兆敏道,“看起来,这澳洲人是要插足县衙的事情……”
“哼,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……”吴明晋说到这里闭了嘴,自己算哪门子“天子”,传出去岂不是大逆不道。王兆敏明白他的意思,澳洲人这手是架空县衙,彻底的夺走县衙的行政权——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用大明临高县的名义办事了,算计不可谓不精。
要在大明统治的核心区域,这个把戏或许不容易成功,在临高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南陲小县就另当别论了。这里地广人稀,几乎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,商品交流极不发达,很少有人口流动。内外消息流传很慢,地方士绅大多没见过多少世面,科举不兴,在官场上也缺少影响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