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PEPI预备要向郭逸陆续引见的,都是经常流连在紫明楼的官宦缙绅子弟,说到身份,倒也高不到哪里去,不是征粮道的公子,就是某总兵、副将的少爷、内弟,再或者就是某家大字号的少东、掌柜的子侄之类的人物,手里有几个钱,多半也有个功名在身。有钱有闲的人,自然就喜欢热闹。紫明楼这么一个时常有新鲜玩意的地方,自然是他们经常勾连的地方。
“来的几个大少,想见你一见。都是有钱的主。大约你拉些头寸也不难了。”
“拉头寸我知道,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巴巴的求见我。金主急着见借债的,倒是少见。”郭逸有些奇怪,他平日里见得人很杂,既有生意上的伙伴,也有官场上的人,但是很少见这样的大少公子哥——他们一不做买卖,二没有需索,自然不会想要见他。
“还不是听说你是海外来客,动了好奇心喽。”PEPI盈盈一笑。才细叙缘由。事起于PEPI平时待客时的闲谈。豪客们来紫明楼销金,她这位主人自然是要作陪片刻,稍做点缀,闲谈之间,就说起澳洲的种种见闻来了以作消遣,这种说辞,原是经过临高的宣传部门核准的材料,主要是宣传澳洲的种种好处和奇闻,包括编造的历史,无非是“海外奇谈”之类的东西。但是也包含着许多穿越集团向大明百姓宣传的内容在内。
这种故事本来就与众不同,澳洲货的精巧,包括这所紫明楼所提供的种种新奇的游乐和享受的玩意,加以PEPI口齿伶俐,渲染入微,所以许多人对紫明楼的东主郭逸是深感兴趣。
纨袴子弟交朋友,从不交平淡无奇的方正君子,一定要交“有趣”的人物,或者能说会道,或者仪表出众,或者行事出奇。这些人也就一直缠着PEPI,想见一见有些神秘的“郭东主”。
“原来如此,”郭逸想,这倒也无所谓,反正现在是广开人脉的时候,拉上些关系总有好处。
“你别看他们也就是一般的少爷公子,身家还真不小呢。”说着,PEPI将手腕轻轻一翻,一只祖母绿的戒指,在手指上熠熠闪光。“这就是他们的手面。”
这只戒指,行情总在八百两银子以上,这个手面不可谓小了。
“这礼是不是重了?天下可没白吃的午餐。”郭逸不由得担心起来。
“哪里白吃了?”PEPI做出百无聊赖状,翘起兰花指,看着手指上新做的指甲贴花。
“?!”郭逸一脸惊讶的模样。
PEPI知道他误会了,又羞又急道:“你这个人,怎么一天到晚想到歪路上去!”说着一跺脚就要往里面去。
“误会,误会,你别走,别走——”郭逸赶紧拉住她,觉得自己成了琼瑶剧里的主人公。
“哼。”PEPI回过身来,“人家是你郭东主的人,他们再纨绔,也不能打这个主意呀。就算打这个主意,莉秀也是不能从的——”
“好了,好了。”郭逸恶寒,赶紧转移话题,“那你是怎么应付的?”
“这有什么。他们是有所求,我就投其所好了——又不难。”PEPI一笑,“求的自然是见你郭东主一面。”
当下也不再多谈,片刻,有丫鬟来报:几位少爷都来了。
“请他们到竹园相见吧。”PEPI吩咐道。
“竹园?你造了个小花园?”郭逸感到奇怪,没见有这项工程的单子过来。
“其实就是个包厢而已。取个好听的名字。”PEPI说,说着又进去换了一身行头。出来的时候已近换了一身薄薄的暗花紫绒衣裙,越发衬托出她身材高挑,肌肤丰满的韵味来。
两个人在丫鬟的引领下,穿过走廊,又下了楼梯,又转弯的。郭逸说:“你这里倒象个迷宫!”
PEPI却道:“地方太过局促了,布局也有些乱,若是有余力,最好是重新装修一番为好。”
言下之意是对紫明楼的设施不满。紫明楼本来就是盘下的旧楼改造,当时临高的工业体系还是一片空白,执委会也不肯在这里投入太多的现代化玩意,自然只能按照本时空的能力去装修了,因为急于要打开局面,加之原来的装修设施也还有六七成新,便没有做太大的调整和改动。
郭逸深以为然。以裴莉秀的容貌谈吐,虽然靠着一时的新奇包装吸引了不少纨绔,但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要让紫明楼能够长久的风风光光的做下去,就得有不断花样翻新的玩意,引领广州的时尚潮流才行。
想到这里,郭逸慢慢地道:“这事情,你不说我倒忘记了,临高那边提了一份最新的货单,一会你看看,有什么能在紫明楼用来的,核计一下再想改建的事情。”
“要我说,就得先装一批卫生洁具,现在太不方便……”正要继续说下去,只见前面已近快到了,赶紧又换上了温腻的要死的口吻:“东主脚下留意。”
竹园说是包厢,其实是一处小小的花厅,装修的颇为雅致,可惜陈设还是旧了些。厅里有两个俊俏的丫鬟伺候着。二位客人,一般是华服的贵公子派头。
宾主互揖以后,PEPI为郭逸引见几位新交。她说的不错,都是典型的纨绔子弟,一位是吴芝香,父兄皆是京官,本人是秀才。一位董季重则更加出乎意料,是一位副将之子,身上袭了一个指挥使的世职。
“原来是位大人!失敬,失敬。”郭逸又做了个揖。
“什么大人。世袭芝麻官一个,”董季重一脸无所谓的模样,“像我这样的人物,难道还真去上阵抡刀使枪不成。”
他弱不禁风,白面书生的模样,很难想象世袭将门的子弟居然是这样的。不过,此人既在广东,他爹必然是在闽粤二省当官,这条线抓住了,日后大明军方的消息就容易得到的多了。
彼此道过仰慕。因为时已正午,裴莉秀就在厅中开席。当中已经拼起了一张大圆桌,桌上的青花细瓷食具,摆出了十二个冷盘的菜式。郭逸来这里久了,知道大明的酒宴,无论是官宴还是雅集,都没有这种套路。这种典型的20世纪的宴会上菜方式,连带其中的许多菜肴,都是PEPI从20世纪移植过来的——她倒是带了许多烹调用具和书籍过来。
郭逸眼睛一扫,不但菜肴都是些过去在另一个时空公私宴请常见的品种。连摆台的方式都似曾相识,不由得会心一笑。
因为是雅集,所以并不定席安坐,因为算是几位公请郭逸,就推他坐了首席,郭逸也不推辞。
席面上不免扯些各种澳洲的奇闻轶事之类,好在拜互联网之赐,郭逸脑子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不少,从天文地理,到社会新闻,反正尽可以拿来编排。他知道这番话不过是个引子,要紧的话题必然在后面。
果然,酒过三巡,吴芝香便直入主题了,原来这几个人虽然是官宦子弟,但是一直在广州居停,也沾染了些商贾之风,手里“略有些私房银子”,要搞些“营运生发”的事情。
营运生发,说起来容易,对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来说却又不大方便。生意场上的道道,他们懂得不多,也不敢贸然插足。放债虽然获利多,但是风险大,还牵涉到官声的问题,若是给哪个“都老爷”或是六科给事中之类的人物风闻了奏上去,最轻也得闹个“与民争利”的考语,大大的不妥。
最容易也最稳妥的就是找个合适的大字号存款取息,既稳妥又无人说闲话。但是吴芝香又嫌利息太低。
思来想去,这广州城里最能赚大钱的买卖就是做贩洋的生意,一船船的瓷器、药材、生丝、茶叶运出去,运回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,谁看着都眼红。吴芝香就一直在动这个念头。
但是吴芝香的父兄虽然在京任官,毕竟不是什么当红的大佬,董季重的爹只是个副将,武官的品级向来不值钱,何况又是外地居官,本地也无人巴结,挑他们“插花”带货或者入股发笔小财。要自己乘船出海经营,听说风波险恶又有海盗出没,两人实在没这个胆量,委托他人,又放心不下……
董季重也在一旁插话,“说是贩洋包赚不赔,可是海上风波险恶,郑孽——”他顿了一下,“——郑芝龙虽然就抚,但这海上依然是无风三尺浪,险恶的很!”他苦笑道,“我们是空有银子,使不出去啊。”
这番话啰啰嗦嗦的说到此时,郭逸已近知道,这几位就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而已,看人发财眼红,但是风险和劳苦却一点也不想担当,所以来找自己了——这样的人物,倒是好弄。当下只点点了头,随口道:“海上风波出没,的确不是个好营生,几位都是千金之子,干不得这样的营生的。”
虽然是死了做海贸的念头,但是赚钱的念头一直没变,董季重寻思到现今的广州,另一个赚大钱的买卖就是澳洲货了,一面镜子送到江南,就是翻倍的利润,再到京师,还要再加一半。东西小,易带好运,出手也极容易。比大笔押款还要冒险出海的贩洋要来得安全多了。
还有个好处是吴芝香因为父兄在京的缘故,时常自己或者遣人进京办事。每次吴家都会借着出入京城机会,随身携带大量货物沿途贩运。这种借着官帖贩运的生意,不但过关无需纳税,路上的一应开销都由驿站承担,连脚夫都可以叫沿途的驿站承办。
两人当即一拍即合。本钱,他们有。但是高家垄断了广州市场的澳洲货批发,从他嘴里想分出些货源来,和虎口夺食也没甚区别。高举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白丁,却通着宫里的人,听说又是通着海贼,哪里还敢去招惹。至于郭逸,久闻其名,但是自己和他素无往来,又没有个合适的牵线人物,贸然上门去拜恐怕连人都见不到;纵然见到了,传出去也太掉身家。
思来想去,便想到了紫明楼的裴莉秀的身上。听说这里就是郭逸的产业,那么这主持紫明楼生意的裴莉秀,必然是这郭东主身边第一等的红人,得宠的姬妾了。由她来引荐,关键的时候再说几句好话,事情就容易办成的多了。
打定主意,两人就天天上紫明楼来,百般讨好PEPI,不惜用重礼相贿。目的就是能吹吹枕头风,见郭逸一面,说得这“澳洲财神”从指缝间漏出些货色,他们就享用不尽了。
“……这么一笔款子用不出去,想请郭东家指点,怎么给我们用出去能生发生发?”董季重说。话虽说客气,意思也很明白:郭逸手里能确保赚钱的,就是澳洲货。
郭逸知道自己是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,于是仔细盘算了一会。既然他们有钱使不出去,就是一笔闲钱。不仅短期可以拆借,闹得好还能长期占用这笔资金运作。只是不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。想来一个人一、二万银子总是有的。
但是此时却不表态,吊吊他们的胃口再说。只含糊其辞的应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“老爷吃什么酒?”裴莉秀说道:“已近预备的了葡萄酒。”
“就吃葡萄酒。”
这些日子,凡有宴请,郭逸喝的都是“国士无双”,纯粹为的是给自己的酒打广告,喝得都有些怕了。听说有葡萄酒,有久旱逢甘霖之感。
大明的广州也有葡萄酒销售,一种是洋庄货,用木桶运来,与20世纪的葡萄酒别无二致,一种则是加了葡萄干的黄酒而已。紫明楼这样的地方,自然用的是前者。
玻璃杯里斟上酒来,殷红色的,煞是好看。郭逸端起了饮了一小口,酒味不涩,倒有些原汁的酸甜口味,的确有股熟悉的葡萄酒果香,不由得说了声:“好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