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四节 暗访博铺(一)


  置之不理似乎起了作用。一段日子之后,原本七八天就来一次的临高的求告文书不见了。汤允文深怕临高县城已经陷落——要是这样的话,万一有哪个对头参自己一本“见死不救”,事情就麻烦了。他派人在府城的衙门打探,回报说到临高的驿路还是通的,县城也好好的。这样他松了口气。既然平安无事那就无需伤脑筋了。

  汤允文干脆就把这大铁船的事情置之脑后了。比起这临高的大铁船,他有更多伤脑筋的事情要办:首先是刘香这个广东洋面上的后起之秀骚扰抢劫扰珠江口洋面,企图独占广东的海外贸易,不时也来琼州、雷州、廉州洋面上捞一把,抢劫盐船和糖船。老牌海盗诸彩老不甘示弱,在广东洋面上和他打得不亦乐乎。福建洋面上乱局也扰动了广东沿海。一时间你来我往,四处生烟,调动他的人马“会剿”的传檄纷纷而来,汤允文带着本部人马四处作战,转战闽粤海面,每天席不暇暖,忙得焦头烂额。

  随着诸彩老在南日败死,汤允文终于有了稍做喘息的机会,收兵回老营休整。但是回到白沙水寨之后不久,他就得到了让人不安的消息。巡船捕获的零星的溃散海盗的口中供述,过去诸彩老手下一股残部去了临高。有七八十条船,一千多人。

  这些已经去了临高的海盗残部,现在正遣人在广东洋面上招降纳叛,不断引诱原来诸彩老的残部去临高,“投奔澳洲人”。这是汤允文第一次听到“澳洲人”这个名头。他赶紧派出探子再次去临高打听消息。

  打探回来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,原来驾着大铁船来临高的澳洲人不仅没有离开,还在博铺修筑房室,建造码头,似乎有久居临高的意思。这让他想起来当年佛朗机人在屯门企图筑城留居的往事——后来他们在香山澳站住了脚跟。难不成这澳洲人也打算行佛朗机人的故伎?

  这倒是件不可不防的大事了。汤允文紧张起来,他很清楚朝廷对这些海外之人的态度——除了澳门之外绝对不允许他们留居在大明的土地上的,更不用说修筑城池码头了。不管是当年的双屿、屯门,还是天启年间的澎湖,朝廷的态度始终如一,西洋人要在大明土地上留居筑城的只有一个字“打”。

  想到这点,他不敢再装聋作哑。以铁船抵达临高算起,这伙海外的“澳洲人”已经在临高差不多一年了,这一年来大约在临高已经站稳了脚跟,所以才会大肆招降诸彩老的余党来扩充实力。

  这样看来,临高的局面堪忧!汤允文赶紧遣人四处打听临高的消息。结果却吃了一惊,临高这一年来不但一次海盗入侵的求救都没发出过,还屡次向府里献上斩获的海盗首级和缴获的各种印信、旗帜、文书之类。其中不乏被官府通缉,恶名昭彰的海盗头目。连西洋人海盗的首级都呈上过若干。

  “临高县令吴明晋最近是一等一的红员了。”蒋有龄告诉他,眼下临高洋面的海盗活动几乎绝迹,知府大人对他很是器重。

  “那所谓的澳洲人呢?”

  “事情就蹊跷在这里。”蒋有龄说,“吴县令往来府衙的书信里从来就没提到过有澳洲人这码事。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”汤允文小声道,“吴县令和澳洲人有勾结?”

  “有无勾结尚不好说,起码是有了两不相犯的默契。”

  “吴明晋也太大胆了。”汤允文说,“不过,看样子临高还算安静。”

  “岂止是安静。”蒋有龄说,现在临高已经成了琼州府的一个大去处,本地前往临高做生意客商络绎不绝,每天还有许多大陆上来的客商在神应港转船前往临高。

  “如今在神应港里有高广船行的一个外柜。凡是想去临高的在在柜上买票就能搭船前往了,很是便利。”

  临高当地出现了本岛上少有的景气和繁荣,这显然也和澳洲人有关。吴明晋做了好几年临高县令也没这个局面,大铁船来了一年就突飞猛进,要说这里没澳洲人的事谁也不信。

  汤允文决定自己亲身去博铺看一看状况。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,总有不可靠的地方。到时候再做定夺。

  这才有了他扮成渔民,亲自驾船出海探听虚实的一幕。

  “升帆,到昌拱湾去。”汤允文吩咐手下。

  昌拱湾就在临高角的西面,是临高的传统渔场,作业的渔船很多。海面上船帆点点,应该很容易混在里面。

  没想到充作向导的船老大却摇头道:“副爷!不是小的不肯去。这临高洋面上打鱼是要有个叫‘许可证’的东西,还要领一面小旗挂在桅上。小的没办过,船过去一下网澳洲人的快船就要来盘查了,轻则没收渔获,重得连船只都要没收呢。”

  “这许可证是这么回事?”

  “小的也是听说,领了旗子才准在临高洋面上捕鱼,每天要缴纳渔获的五分之一作为捐税。”

  汤允文点点头,澳洲人果然生财有道。临高这一带的海产渔获很是丰富,把持了这里的地盘勒索渔民,这笔收益局很是可观了。他自己每年也能收到全岛各地渔主孝敬的银子三四千两以上。

  “既然如此,下网捕鱼就不必了,把船再靠近一点就是。”

  船老大无奈,他不知道汤允文的具体身份,但是他们是白沙水寨里的官军军官这是确凿无疑的。这号人,吃水上饭的人自然是惹不起的,又贪图许诺的“多给银子”的好处,便冒险把船往临高角而去。

  船在大橹的推动下悄悄的靠近临高角,此时正是渔季,洋面上渔船很多,这只双桅渔船悄悄混入船队毫不起眼。

  船老大却很是担心,不时得东张西望,还催促他“紧快些”。汤允问暗笑这船老大的胆子太小,这许多船,所谓的澳洲人怎么看顾得过来?也自顾自的用望远镜朝向临高角观察。

  临高角这地方,汤允文率领巡船经过至少几十次了。这里是一条天然的乱石大堤,上面什么也没有。

  现在临高角上却已经完全改观了,深入海中的顶端部分,修筑起了一座圆形,外面又有多处凸出的棱堡。炮台不高,但是修筑得极为结实浑厚,通体都是大石砌造。墩台上,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门巨大的铁炮。看模样比朝廷买的红夷大炮还要大出不少来。

  临高角上又修筑了许多栈桥,全部是用大石铺成,犹如大道一般宽平。上面靠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,堤岸上人、车往来,好不热闹。堤岸上还造了许多制造的一模一样的有大木轮子的高高木架,伸出长长的吊臂来回吊运货物,似乎是桔槔一类的东西。

  汤允文暗暗心惊,且不说这大炮的威力如何,光在这临高角上修起如此坚固的一座墩台,还有这些石造的栈桥……若是官府来办,就算钱粮充足,后顾无忧,按他的估计至少得二三年的时间。

  “大人,烽燧!”旁边他的亲将张文小声提醒他。

  烽燧也变了模样。原本这座烽燧不但表面的砖石脱落大半,有的地方已经泥土崩塌,上面还长满了野草和小树,犹如一座小土山了。现在,烽燧已经遍体重新砌上了砖石,树木杂草清理的干干净净,顶部盖了小房,上面模模糊糊的看得出有一尊很大的铁炮。

  汤允文感到奇怪:烽火台上固然视野开阔,能观望的极远,但是在上面架设铁炮似乎没什么意义——朝廷买来的红夷大炮,最大也不过打上四五百丈的距离,而且根本就没了准头。这座烽燧离博铺这边的海面有五六里路,大炮一响,炮弹岂不是要打在陆地上么。

  难不成炮弹能打到海上?这么说这大炮的最少也能打得五六里远了!汤允文是有实战经验的武将,又和欧洲人打过交道,与舞文弄墨的,乱写火器战法的文人不同。他知道所谓的西法大炮“远及十里”根本就是胡说八道,但是眼前这伙澳洲人却有这样的重炮!想到这里不由得胆寒。自己舰船上最大的大炮,也比不上佛朗机人的红夷大炮,要是到博铺来讨伐澳洲人,估计没挨边就给打得稀巴烂了。

  想到这里,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听了蒋有龄的话。要是来真来讨伐,打个败仗是轻的,全军覆没都有可能。

  转念过来,他的心情又变得很是沉重。看这局面,澳洲人打得是和过去佛朗机人和天启年的红毛人一样的算盘,准备在博铺这里筑城,长期居留了。要是这样的话,朝廷迟早是要下旨讨伐的。

  不过今年是不会的了,汤允文想,最近东虏突然绕道蒙古入关,连陷数城,兵锋直指遵化,京师震动。朝廷这会大约是没功夫来料理此事。若是地方上进行围剿的话,多半是广东福建两地的会剿……